钱质过滤

为了保护我不被警察和死者家属找到，他带着我和只有六岁的女儿，搬到了位于郊区的一处废弃的拆迁楼内藏着。

但他从不出门，在家紧紧盯着我和女儿，给门换了新的锁，不让我们看手机，不让我们上网，甚至不让我们出门。

就像是一场囚禁。

但老公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

（一）

我看到过他打电话借钱，声泪俱下。说是要筹钱替我赔偿给受害者家属，好让我免受牢狱之灾。

为了钱，他没有了任何男人的尊严。

他真的很疼爱我和女儿，每天都会抱着我们入睡，还会给女儿讲睡前故事。

除了他总是隔三差五地问我，中了奖的彩票能不能想起来放在了哪里。

可我根本想不起中彩票这件事，更别提把彩票藏在了哪里。

这天，老公在睡觉，一直在阳台玩耍的女儿走过来，脸上全都是惊恐的神情。

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她跑过来一边拽着我的手，一边咿咿呀呀地比画着。

我看懂了她的手语。

她在说: 有人进这栋楼了。

此处小区早已废弃，附近根本没有人烟。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二）

此刻正值傍晚，这个老旧的屋子已经不通电了，四周灰蒙蒙的。

我抱着女儿站在客厅里。

卧室内，老公的呼噜声起起伏伏。

楼道内，传来脚步声和重物拖拽的声音。

金属质感的重物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啦刺啦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来人停在了门口，就不动了。

我有些害怕地冲着门口喊了一句: 谁?

姜全在吗?

我一听是来找我老公的，便松了口气。

他在睡觉，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我刚要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急切的声音:

别，不要叫醒他。你听我说，现在你就带着孩子跟我走。

你屋子里的男人，是撞了你的肇事司机。我才是你真正老公，刘伟。

他知道你中了两千万，假扮成你老公，想要你的钱。

一时之间，我有些蒙了。

（三）

萌萌，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但是怎么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花了很多钱，找了私家侦探，才打听到你的住处。

萌萌，你一定要相信我为了来找你，我差点死在姜全布置的陷阱里。

我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看去。

一张布满鲜血的脸出现在眼前，但如果把鲜血抹掉，那应该是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

萌萌，我们的女儿叫小婉，今年六岁了，是个可爱又不爱笑的小哑巴。

我知道她就在你身边。自从知道你们被劫持，我就一直很担心。你给我开开门，我向你当面解释，然后带你们回家。

我紧握着拳头，在他蛊惑性的声音里有些犹豫。

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论怎么努力，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是从心里，我还是信任我的老公。

这些天的朝夕相处，足以证明他是个称职的爸爸和老公。

萌萌，咱爸妈都很担心你，咱爸本来就有心脏病，现在因为你的失踪都病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的。

门外的人，说着说着就哭了。

声泪俱下，不像是装的。

我的心突然揪痛了一下。

有次和女儿小婉交流的时候，她向我说过，姥爷身体不好，她很担心。

我有些信了，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 发生什么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呼噜声好像断了有一段时间了。

（四）

我紧紧抓住姜全的手，有些害怕地指了指门口。

外面有个人说他叫刘伟，是我真正的老公。

说这话的时候，我紧紧地盯着姜全的表情，明显地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诧异。

但很快，他大骂了起来: 胡说道，我才是赵萌萌的老公，谁在这里假冒我?

姜全，你个罪犯，劫持了我的老婆和孩子，竟然还在这里装好人。萌萌，你一定不要相信他。你可以看看他的手机，在五月三十一号之前，有没有一张你和孩子的照片。因为，五月三十一日那天，他撞了你，才和你第一次见面。

我有些怀疑地看向旁边的姜全。

他的手里正好握着手机。

姜全，有本事你就把手机给萌萌看

姜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后冷冷说道: 刘伟，我不就找你借钱的时候说了我媳妇失忆和中彩票的事情吗?你至于用这个当幌子来骗我媳妇吗?你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别胡说道，老子根本不认识你刘伟在门外暴呵，顺便踹了一脚门。

我咬着嘴唇，伸手向姜全: 姜全，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从我失忆醒来，姜全从来没有让我看过一眼他的手机。

平日里，就算是睡觉，他都会把手机好好地藏起来，就像是在防着我一样。

此刻，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看看姜全的手机。

（五）

姜全无奈地撇了撇嘴，将手机放在了我的手心。

密码是小婉的生日。姜全无奈地说道。

我试了试，果然密码是小婉的生日。

打开手机相册翻看着，我发现相册内根本没有五月三十一日以前的任何一张照片。

咱俩出车祸那天，我的手机也坏了，送去修理后，所有照片都没了。

我松了口气，给了老公一个笑容: 嗯，我相信你。

门外的刘伟突然间急了。

萌萌，你问小婉啊，我们的女儿小婉她肯定知道谁才是她爸爸的。

此刻，我已经对门外的刘伟充满了怀疑，我甚至小声在老公耳边说: 咱们报警吧。

老公却咬了咬牙: 你有案子在身，不能报警。

我眼眶有些湿润，想着老公到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我。

女儿在旁边像是吓到了，一直低着头，紧紧地抱着我的腿。

我伸手将她抱起来，却看她悄悄地冲着我比画了几个手势。

我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女儿手势的意思是，姜全是坏人。

（六）

我抱着女儿，悄悄地往旁边退了退。

这个动作，明显刺激到了姜全。

姜全十分伤心地看着我: 萌萌，我这些天对你不好吗?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们母女俩，想尽了办法借钱解决问题。你怎么能相信一个想要骗你彩票的疯子?

我紧紧咬了咬嘴唇，紧紧抱着女儿没有说话。

门外的人突然开始疯狂地踹门。

萌萌，我今天一定要救你出去

门框剧烈地震动着，眼看整个门都像是要散了架一般。

老公骂了一句脏话，从墙角拿起了一只大斧头，面色赤红地看着门外的人。

今天，老子和他拼了，我看谁敢动我妻儿

这处小区本来就是即将拆迁的老破小。

经过外面人的折腾，门框慢慢地松动，门锁也开始变形。

透过已经破开的缝隙，我看到门外的人拿着一把巨大的斩骨刀。

那上面，还滴着血。

仔细看，外面的人并没有受任何的伤，他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七）

萌萌，你抱着小婉躲起来看着越来越大的门缝，老公突然冲着我大喊道。

我抱起女儿，向屋内奔跑。

而身后随着一声巨响。

门，开了。

老公拎着斧头，冲了过去。

我抱着女儿躲进了橱子里。

外面两个人的咒骂加上噼里乓浪的声音不绝于耳，过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萌萌，你藏在哪儿了?快出来，我带你们回家。

是刘伟的声音。

所以姜全，已经死了吗?

（）

我从橱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发现刘伟一只手提着大砍刀，一只手在屋内四处翻找着。

他身材消瘦，相貌真的和小婉有几分相似，特别是有些尖的耳朵，简直和小婉一模一样。

小婉，小婉我是你爸爸啊。

刘伟慢慢走进卧室，和我藏身的橱子擦身而过。

他将砍刀放在一边，缓缓地蹲下身，看向床下。

萌萌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床下必然没有人，他很快懊恼地起身，向身后的橱子走来。

橱子内放了许多衣服，应该是被之前的住户遗弃的。

我们来住后，又在里面堆放了几床被子。

我和小婉藏在了橱子的最里面，被层层被子和衣服盖住。

我紧紧捂住小婉的嘴，生怕她发出一丁点声音。

橱子门被打开，刘伟的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

有一次几乎要掀开我头顶上的最后一层被子了。

所幸，橱子门再次被关上了。

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小婉的身上传来一阵叮叮叮的声响。

是小婉的儿童手表。

每天七点，闹钟都会响起，提醒小婉该喝牛奶了。

我在缝隙中看到原本要转身离开的刘伟，顿住了脚步。

他手里的砍刀，被他握紧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九）

我全身的神经紧绷，紧紧抓着小婉的手。

就在橱子门又要被打开的一刹那，我从缝隙里看到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影。

那人明显身上有伤，但身体比刘伟健硕不少，在按住刘伟的砍刀后，很快和刘伟缠斗在了一起。

是姜全，他回来了。

萌萌，不要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话。姜全一边气喘吁吁地将刘伟按在地上，一边喊道。

刘伟的手，又要抄起旁边的砍刀。

姜全也不示弱，伸手从腰后掏出斧头。

铿的一声，两个利器撞在了一起。

小婉已经在我的怀里开始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萌萌，快点告诉我彩票在哪儿，我们拿了彩票远走高飞。

姜全踹了刘伟一脚，两人暂时分开。

我能看到，姜全的腿上和脖子后面都有伤，整个人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

他恐怕不是刘伟的对手。

萌萌，明天就是彩票兑奖的最后时间了，把彩票给我，我们一家三口回家好好过日子。

刘伟气喘吁吁地从旁边站起来。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

我在缝隙里观察着两个人，企图从两人的表情中发现什么，却什么也没有。

我甚至把小婉的五官和俩人的五官做了对比，但奈何小婉本身就长了一张大众脸，再加上年龄太小还没有张开。

无论是谁，都没有更像是她的爸爸。

萌萌，快点，别犹豫了一会我们都得死。姜全大喊道。

老婆，我不在意你被一个歹徒睡了那么多天，和我回家吧。刘伟大喊着。

而我的心里，突然下了个决定。

我拉开橱子门，抱着小婉，从里面走了出去。

我告诉你们，彩票在哪里。

（十）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我颤抖地抱着小婉，因为紧张脚都有些发抖。

我背靠着橱子边，一点一点地往卧室门口的方向挪去。

同时，我指了指卧室阳台的方向: 在阳台那边，洗衣机后边有个排水管道。管道是被一层防冻材料包着的。彩票，就放在防冻材料和管道的中间。

我的话音刚落下，面前的两人就疯了一样地奔向阳台。

而我，抱着小婉，快速向门口跑去。

无论这两个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我都受够了。

我要离开这里。

可是当我跑到客厅里时，我发现大门再次被关上了。

即便是门板已经变形，也无法让我从中挤过去。

而我，没有钥匙。

（十一）

放钥匙的鞋架被打碎了，我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钥匙。

彩票呢?那个婊子

因为过度激动而变了腔调的声音从阳台处传来，听不清是谁在嘶吼。

同一时间，我终于看到了钥匙上的红绳。

我飞快地打开门，抱起女儿就冲了出去。

我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彩票，我是骗他们的。

（十二）

女儿六岁了，即便是瘦弱也有三十多斤。

她有哮喘不能剧烈运动，抱着她跑到楼下的时候，我的脚都是软的。

但我还不算逃出生天。

砰

砰

砰

楼上传来三声巨响，有人正在砸门。

逃出来后，我把门再次锁上，钥匙丢进了楼下的花坛里。

这时，女儿突然在我怀里大哭了起来，她用手比画着娃娃娃娃。

我发现她一直抱在怀里的洋娃娃，此刻不见了。

她十分喜欢那个洋娃娃，随时随刻都要抱着。

回过头，我发现洋娃娃就在不远处的楼道门口。

放下小婉，我去捡洋娃娃。

在我拿起洋娃娃的一刹那，整栋楼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随后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 混蛋，竟然敢骗我

依然是破了声，听不出是谁喊的。

抱起女儿，我赶忙向不远处的施工工地跑去。

我和女儿经常会在窗台上眺望远处，聊天玩耍，我知道那里环境混乱，比较利于躲藏。

（十三）

我和女儿躲在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里。

管道很长，看起来十分狭窄。

我和女儿是硬挤进去的，肩膀都因为过度的挤压而有些变形。

如果从外面看，很难看出这个管道里能藏人。

我紧紧捂着女儿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丁点声音。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四周寂静无声。

许久后，我听到一道脚步声从我的右前方传来。

萌萌，萌萌你在哪儿啊?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是姜全的声音

我心里一喜，刚要答应，没想到女儿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黑暗中，我看到女儿的眼睛漆黑锃亮，眼中满是惊恐。

我立马止住了声音。

我想起女儿给我打的手势。

没有得到回应，姜全慢慢离开了，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我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一道呼唤。

小婉，我是爸爸啊快出来，我保护你们。

是刘伟。

声音里焦急万分，情真意切。

我再次看向女儿，轻轻在她耳边问道: 刘伟可以相信吗?

女儿紧紧咬着下唇，冲着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脚步声还没有走出多远，我听到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然后是姜全的暴怒声: 混蛋，你怎么还在这里滚，离开我的妻儿。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她们的。

姜全，刚刚没砍死你，是你幸运。别在这里装了，今天我说什么都要把萌萌和小婉带走

去你的

然后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我紧紧抓着女儿的肩膀，心急如焚。

我能听出，姜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巨物摔倒在地。

那一刻，我紧张得全身一抖。

老子今天就在这里杀了你，反正也没人知道

金属碰撞在石头上发出铿的一声巨响。

别，求求你……姜全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气无力了。

你还是去地府里找你的妻儿吧

那一刻，我全身都是一震，身体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萌萌，小婉，快来救救我啊虚弱的声音里，充满了乞求。

女儿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用力地捂住我的嘴。

我能感觉到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肉里。

黑暗中，她的眼睛充满了坚定。

我最终也没有出去。

随着几道刀身晃动的声音，还有姜全渐渐微弱的哀号，一切慢慢归为了平静。

我……竟然杀人了。

许久后，刘伟颤抖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我的眼角也滚落下来一滴泪水。

可我，依然没有动。

因为女儿的手还在我的嘴上。

（十四）

过了许久，我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四周却又想起了窸窸窣窣混乱的声音。

看来没在这里。

是姜全，虽然听着声音有些沙哑，但确实是姜全。

老哥，演技不差啊。

刘伟，是刘伟的声音

两人一边相互吐槽着，一边离我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

在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