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铜觚入手，沉得超乎想象，仿佛不是一件酒器，而是一块凝结了千年时光的寒冰。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蛇一样窜上手臂，首抵心脏，冻得他几乎要痉挛。
觚底那点暗红色的残留液体，在手电和夜明珠交织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粘稠的光泽。
林默的喉咙发紧，胃里像是有只手在攥着、拧着。
他看着工装男——那个自称姓陈，让他叫“陈工”的家伙——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玩笑，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等待一个既定的程序运行完毕。
喝？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尸水？
毒药？
还是某种……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不喝？
看看这鬼地方，看看对面那具穿着诸侯冕服、仿佛下一刻就会睁眼看过来的古尸，再看看这个能和古尸对饮的“陈工”。
他有得选吗？
“所里规矩，新人第一课，就是学会信任。”
陈工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也是学会服从。”
信任？
服从？
林默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高薪，接触真正的历史，解决燃眉之急……这些诱饵背后，竟然是如此诡异恐怖的陷阱吗？
他想起那份语焉不详的合同，上面似乎确实有些条款涉及“服从特殊工作安排”和“接触非常规文物”。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混着墓室里阴冷的湿气，更添寒意。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腐朽香料和金属锈蚀的沉闷空气，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猛地窜了上来。
死就死吧！
他不再犹豫，举起那沉重的青铜觚，将觚口对准嘴唇。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铜锈、泥土和某种陈年有机物腐败的气味首冲鼻腔，呛得他差点吐出来。
他强忍着，一仰头，将觚底那点暗红色的液体倒进了嘴里。
预想中的剧毒腐蚀或者恶臭并没有立刻发生。
那液体入口冰凉，带着一股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涩味，紧接着，一股灼热感猛地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火。
冰与火的极端感受在体内疯狂冲撞，让他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身体晃了晃，手中的青铜觚差点再次脱手。
陈工适时地伸手扶住了他，顺便接过了那只空了的觚，随手放回石台，动作娴熟得像餐厅里收走空杯的服务生。
“感觉怎么样？”
陈工问，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林默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喘着气。
那股灼烧感在胃里持续翻腾，但奇异的是，最初那股冰寒刺骨的感觉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
他混乱的思绪仿佛被这股热流强行熨平了，剧烈的心跳也开始缓缓平复。
墓室里原本阴森可怖的氛围，似乎也淡化了一些，至少，他看着对面那具古尸，不再有那种随时会扑过来的惊悚感。
“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一点‘媒介’。”
陈工轻描淡写地说，指了指石台上的青铜酒器，“西周的高级货，专门用来沟通……嗯，一些不太好沟通的存在。
放心，剂量很小，死不了，还能帮你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
媒介？
沟通？
林默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猛地看向对面那具古尸，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刚才陈工是在和它……“沟通”？
“别瞎猜了。”
陈工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摆了摆手，“这位老哥早就‘睡’踏实了，我刚才就是自斟自饮，顺便完成个‘安抚’流程。
不然你以为这墓室能这么太平？”
他顿了顿，看着林默依旧苍白的脸，终于露出了点像是笑容的表情，虽然那笑容在幽光下显得有些诡异：“正式认识一下，陈响，‘第七文物修复与归档办公室’现场执行项目经理，代号‘酒保’。
欢迎入职，林默。”
第七文物修复与归档办公室？
酒保？
林默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认知还在被持续碾压。
“我们部门，简称‘七处’，”陈响，或者说陈工，继续用他那带着点懒散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说道，“明面上的编制挂在某个不起眼的博物馆下面，干的活儿嘛，你也看到了。”
他环视了一下这座宏伟而阴森的西周墓室，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青铜礼器、玉器，最终落回林默脸上。
“别人下墓，求的是明器，是发财。
我们下墓，”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凝重，“求的是‘清理’和‘归档’。
把那些不该存在于世、或者普通人接触了会出大问题的‘危险文物’，找到，处理，然后…………上交国家？”
林默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想起了陈工之前对古尸说的那句话。
当时他觉得荒诞至极，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聪明。”
陈响打了个响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个‘上交’，流程比较特殊。
不是往博物馆展厅一摆就完事了。
大部分东西，得进我们的‘特殊库房’，进行永久性封存或者……无害化处理。”
林默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拆解，然后以一种完全陌生的方式重组。
危险文物？
特殊库房？
无害化处理？
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科幻或者都市传说里的情节。
“就像……这些？”
他指了指石台上的青铜酒器，尤其是那只他刚刚用过的觚。
“没错。”
陈响点头，“这套‘醴齐’酒器，是这位西周诸侯的陪葬品，本身不算最危险的。
但它被墓主的执念和地脉阴气浸润了快三千年，己经成了某种‘灵枢’。
普通人碰了，轻则精神错乱，重则被器物里残留的意念侵蚀，变成行尸走肉。
刚才让你喝的那点‘残酒’，就是经过我处理的、稀释了无数倍的‘媒介’，让你提前产生一点抗性，免得待会搬运的时候出岔子。”
搬运？
林默捕捉到了这个词。
他这才注意到，墓室的角落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特制的金属箱，箱体上印着他不认识的徽标和编码。
“所以，我们的KPI……”林默喃喃道，想起了那张纸条上“逾期不候”的警告。
“就是按时、按质、按量，完成‘现场清理’和‘文物转运’任务。”
陈响接口，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味道，“这座‘虢公长父’墓，是我们本季度的重点考核项目。
你运气好，一来就赶上个大活儿。”
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别发呆了，菜鸟。
罚酒你喝了，秘密你也听了一半。
现在，该干活了。”
陈响从工装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副薄如蝉翼的特制手套戴上，又递给林默一副：“戴上。
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包括空气，都可能带有‘污染’。
跟紧我，我让你碰什么你再碰，让你怎么看你就怎么看，别乱摸，别乱问，更别乱想。”
林默默默地接过手套戴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贴合着皮肤。
他看向那座黑色的石台，看向那套曾与千年古尸“对饮”的青铜酒器，看向角落里那些等待装载“危险文物”的金属箱。
入职第一天的“惊喜”，远比他想象的更刺激。
真正的历史？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即将接触的，究竟是历史，还是某种潜藏在历史阴影下的、更加真实而恐怖的……真相。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还残留着那青铜觚液体的奇异涩味。
“我们……从哪里开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激发出来的、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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