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
村里的孩子们大多躲在阴凉处玩耍,或是在河边凫水。
五岁的陈默生却一个人,悄悄地溜到了村东头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下。
这是他的“秘密基地”。
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阴影,像一把天然的庇护伞,将灼人的日光和外界那些让他不适的目光都隔绝开来。
他背靠着粗糙的树身,坐在裸露的虬根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父亲前几天教他的几个字。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陈默生立刻像只受惊的小鹿,警惕地抬起头,缩紧了身子。
来的不是虎子那帮人,而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穿着虽然也是粗布衣服,但却洗得干干净净,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葡萄。
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红皮的水煮红薯,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看到树下的陈默生,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两人对视了片刻,空气中有些安静的尴尬。
陈默生低下头,不想理会,继续用树枝划拉着地上的土。
他能感觉到女孩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女孩慢慢走了过来,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像风吹过树叶一样轻柔:“你……你叫陈默生,对不对?”
陈默生有些惊讶,抬起头。
女孩见他有了反应,胆子似乎大了一点,往前走了一小步:“我听见虎子他们这么叫你。
我……我叫林晓月,我外婆家是这里的,我娘带我回来住些日子。”
陈默生还是没说话,但他的眼神里的戒备减少了一些。
他知道村里最近是来了户走亲戚的人家。
林晓月看着他瘦小的身子和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红薯,犹豫了一下,忽然把红薯递了过来,小脸上带着真诚的善意:“你饿不饿?
这个……给你吃。”
那金红色的薯瓤,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陈默生的肚子不争气地轻轻叫了一声。
他的脸瞬间红了,比刚才被虎子欺负时还要红。
一种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想拒绝,但那食物的诱惑对于一個常年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
他看着林晓月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纯然的友好。
他最终还是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块还带着女孩体温的红薯。
指尖触碰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一下。
“谢……谢谢。”
他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
林晓月见他收了,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在地上划的字:“你在写字吗?
你认识字?”
陈默生轻轻点了点头,咬了一口红薯。
那香甜软糯的滋味在口腔里化开,是他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美味。
他小声说:“我爹教的。”
“你真厉害!”
林晓月的赞叹发自内心,“我还不认识字呢。”
两个孩子,一个安静地吃着红薯,一个好奇地问东问西,老槐树的浓荫下,方才的孤独和戒备渐渐消散了。
蝉鸣似乎也不再那么刺耳,反而成了他们初次见面的背景音乐。
陈默生偷偷打量着身边的女孩,她笑起来很好看,像……像他想象中春天应该有的样子。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村子,除了冰冷的白眼和父亲的教诲之外,好像也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温暖的东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想起父亲念过的诗,鬼使神差地,他低声念了出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林晓月听不懂,但觉得那调子很好听,眨着大眼睛问:“这是什么呀?”
“是《诗经》。”
陈默生回答,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我爹说,是很好很好的诗。”
“哦。”
林晓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她觉得,能念出这么好听句子的人,一定也很厉害。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跳跃。
这个平凡的夏日午后,因为这棵老槐树,因为半个红薯,因为一句无心的诗句,变得截然不同。
陈默生不知道,这抹名为“林晓月”的微光,将会在他漫长而艰辛的岁月里,照亮多久。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