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的疯魔，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将我堵在“风月鉴”的账房里，
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个字都淬着冰，
“你的害怕，你的顺从，你的依赖……全都是你装出来的？”
“是。”
我平静地承认，甚至还心情很好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新进的雨前龙井，入口清香，回味甘甜。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我身侧的账本上，将我圈禁在他的阴影里，
“苏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抬起头，迎着他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笑了。
“我想要什么？顾长风，这个问题，你该问问你自己。”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指尖轻轻点上他滚烫的胸膛，
隔着衣料，感受着他那颗因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
“你想要的，是战功，是权势，是镇北侯府的荣耀，是一个温顺听话、能替你打理后院、让你毫无后顾之忧的工具。所以你娶了我。”
“而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是喘息，是能作为一个‘人’而不是‘镇北侯夫人’这个名号活下去的权利。所以，我拿走了你的抚恤金。”
我的指尖，像一片冰凉的羽毛，划过他的喉结。
“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公平？”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你用我的钱，开这种伤风败俗的地方，打我的脸，让全京城看我的笑话，这也叫公平？”
“伤风败俗？”
我挑了挑眉，示意他看向外面。
大堂里，宾客满座。
但这里没有酒池肉林，没有靡靡之音。
靠窗的位置，几位夫人正一边品茶，一边听着新来的说书先生讲《女将穆桂英》。
另一边，几个年轻的姑娘围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新一期的《风月鉴报》。
那是我命人办的一份小报，上面不谈风月，只谈生意、律法和天下奇闻。
甚至还有几个男人，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在……相亲。
没错，相亲。
我这“风月鉴”，明面上是酒楼，是女子会所，
暗地里，却是一个信息交换的平台。
我为那些想要和离、却苦于没有生计的女子提供庇护和工作。
我为那些有才华、却被家世束缚的男子提供展现自己的机会。
我甚至还设立了一个小小的“讼师堂”，专门为女子打官司，争取她们应得的权益。
“顾长风，你看到了吗？”
我轻声说，
“你所谓的‘伤风败俗’，在她们眼里，是新生，是希望。”
“你只看到了你的脸面，而我看到的，是无数个像我一样，被困在‘贤妻’这个牢笼里，无法喘息的女人。”
顾长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的表情，从暴怒，到错愕，再到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戎马半生，脑子里只有家国天下，建功立业。
他从未想过，女人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他以为女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安分守己。
他无法理解，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辩才，在我的面前，第一次词穷。
因为，他的读心术，对我彻底失效了。
他再也无法通过窥探我的内心来组织语言，来拿捏我的软肋。
他像一个瞎子，第一次，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认识这个世界，去认识我。
而我，已经不想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侯爷，您是贵客，但‘风月鉴有‘风月鉴’的规矩。”
我抽回自己的手，声音恢复了商人的客气与疏离，
“账房重地，闲人免入。您若是要消费，请去大堂。若是要找我，请提前预约。”
“苏晚！”
他低吼，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我没有再理他，转身拿起算盘，开始核对今日的账目。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熟练地拨动着算珠，
看着我与账房先生条理清晰地交代着各项事宜。
他眼中的我，是那么的陌生。
不再是那个只会低眉顺眼，问他“今日是否顺心”的木头美人。
而是一个精明、干练、浑身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的……商人。
这种陌生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发现，他所以为的“掌控”，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狼狈地退出了账房。
我没有抬头，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几乎要将我后背烧穿的视线。
顾长风，这只是开始。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不。
我不仅要拿走你的钱，我还要拿走你的权，你的势，你引以为傲的一切。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利用你，一步步建立起属于我自己的帝国。
而你，将成为我这盘棋局上，最身不由己，也最痛苦的一颗棋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衣的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拨动算珠的手，微微一顿。
来了。
我的第二颗棋子。
我放下算盘，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账房先生道：
“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去就来。”
我走出账房，穿过热闹的大堂，来到二楼一间最雅致的包厢前。
推开门，一股清冷的药香扑面而来。
窗边，坐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袍，面容俊美，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姿态闲适，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锐利。
当朝首辅，沈知节。
一个比顾长风更危险，也更疯狂的男人。
前世，他因党争失败，被顾长风的政敌构陷入狱，最终病死在天牢。
而我，曾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悄悄送去过一碗热汤，一件寒衣。
我并非同情他，只是因为，他的政敌，也是我的敌人。
我没想到，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竟让这个男人记了一辈子。
在我被顾家人磋磨，病入膏肓时，已经是阶下囚的他，竟买通了狱卒，拼着最后一口气，
为我送来了一支他亲手雕刻的、涂了剧毒的珠钗。
他让我用它，去杀了顾长月。
他说：“晚晚，别怕，黄泉路上，我陪你。”
然后，他就在我的面前，含笑自尽。
而这一世，他权势滔天，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臣子。
“沈大人，久等了。”
我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
“不久。”
他放下书卷，抬眼看我，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毕竟，能让苏老板亲自接待，等再久，也值得。”
他慢条斯理地为我倒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
“听闻苏老板这里，什么都卖，不知，可卖‘后悔药’？”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沈大人说笑了。我这里卖的，只有‘快活药’。能让过去的，都过去。能让未来的，更值得期待。”
“哦？”
他桃花眼微眯，身体微微前倾，
“比如？”
“比如，”
我放下茶杯，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能帮你扳倒你的宿敌，吏部尚书，王振。”
沈知节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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